麻油酥饼

Draco dormiens nunquam titillandus

【云次方|昱剑】无衣

*抗战背景

*发在凹3的活动文

*一发完


1.

蔡程昱头一次见到方书剑的时候,没想起来他们不久前的一面之缘。


1937年深秋,忻口刚刚拿下那会儿,蔡程昱还只是个连长。他们不像晋绥、直系的部队那么给养周全、器械高配,前哨战时就有不少死伤,好在八路的队伍多是工农出身,阿云嘎带的人更是善突围、法子多,最后撤出南峪时整个团主力尚存,立刻转入敌人后方战场找了根据地。


2.

阿云嘎正在屋子里的墙图上推演国共的态势和日军的防线。


在梅山的根据地快半年了,部队没有大仗,小仗常胜,都歇得兵肥马壮,这里党的群众基础做的也好,后方坚实。


阿云嘎和他们几个营长商量,打算过几天拿下铁路沿线敌人设的卡防。


警卫员小梁跑进来打报告,“团长,他们来了!”

报告完又凑近一步,伸出两个指头说,“就来了两个人。”


阿云嘎擦了擦手上的沙泥,不轻不重地拍拍他的后脑勺:“怎么?你还盼着他们来一个团跟咱切磋切磋啊?旅长交代过,友军就是来学习交流的。”


阿云嘎前几天和他说过,国民党中央军在附近也有部队驻扎,一直打算派人来打个招呼探探底,蔡程昱的一营建设最好,到时候让他一起接待,既不能丢面子也不可透底子。


他们走出院子时客人也正好进来。蔡程昱的大学没停课时常有中央直系的军官去座谈国防理论,他次次到场,也见了不少黄埔风骨,可是却是头一次见郑云龙这样格局的校官。


他跨进小院子时披挂一件翻领大衣,里头是美式黄呢军装,金属军章标直肩线,显出年轻上校一身窄腰阔背,长筒马靴在农房的泥地上也踩得步步是响,斜挑着帽檐慵慵散散伸出一只手与阿云嘎递来傲然彻亮的一笑。


阿云嘎同他一样高大,也是一笑生风的人物,往那儿一迎当是山脉一座,不动声色与他寒暄。蔡程昱被两方千军万马的对峙气势镇在原地拨不动腿,突然看见郑云龙背后一双清灵的眼睛向他望来,眨两下,似是无意的,又像是决然要把春风送到的果断,从长官身后歪出整张脸来,朝他彻底一笑。


“方书剑!”校官雄赳赳地点名,把他背后的兵拎出来亮相。


“到!”刚落下笑的少年闻声立刻跳脱出来,脚跟利落一并,小树一样挺背抬头,指尖在眉心并拢送上一个标准军礼。


“这是我的警卫员。”郑云龙介绍。


阿云嘎于是招手把他一指,移车跳马一般:“一营长!“


“到!“蔡程昱一步上前手臂贴紧裤线,把自己绷得笔直。


“去,“阿云嘎下达命令,”你先领小方同志去吃饭,好好招待人家。”



  3.

“你忘啦?咱们见过!”


方书剑的声音听起来很脆,摘下帽子就更显得娃娃气了,眼睛太大,脸上也是又白又软乎。


蔡程昱带着阿云嘎的指示从炊事班端来一碗豪华的土豆炖肉和两碟酱菜招待他。


他爱挑炖肉里的肉皮吃,腮帮子咯吱咯吱嚼,一边跟蔡程昱说话,嘴里全是红烧糖酱的甜香。


“啥时候?”


蔡程昱抓抓头发,脑筋却动不起来。


他的眼睛止不住地在肉上转,这样的一碗实实在在的荤菜,只有上个月他抄了鬼子一个小哨卡才换来过一次。


方书剑歪头看看他,把筷子塞他手里,“你也吃呀。”


“我不能吃,这是你的。”蔡程昱把筷子架在自己面前的碗沿上,筷子头上那一段浸饱红油赤酱,油亮亮的。


方书剑看着他,舔了舔嘴边沾的酱汁,没去拿筷子,用碗里的勺子对付米饭。


“就前几天,我看见你骑马去了你们兵工厂。“


蔡程昱听他这样说,立刻警惕起来:“你在哪儿看见的?“


“在树上,我还朝你扔了个青橘子,记得不?“


“那是你!“


蔡程昱恍然地摸摸后脑,还疼着呢,一下子也忘了警惕,只记得青橘子从树上砸下来比石头还硬,他当时急着去兵工厂找后勤部长讨弹药,回头只看见一个少年在树上笑他,他来不及理论先策马走了。


“是我啊,那时候我们团刚来,大龙哥让我出来探探地方。”方书剑朝他一笑,果然和那天爬树上的少年像极了。


“你那天怎么去了那么久,我看你回来时带了两箱东西,马都压垮了。”


“我们后勤部长,太小气!”蔡程昱不敢多说,可是又忍不住向同龄人吐诉,年轻的军人脱下军装左不过是个学生的年纪,火气冒上来时脸气地鼓鼓。


“你是去要给养?还是要武器?哎,这个不都是后勤送到队伍上来的吗?”


“哪儿啊,”蔡程昱一下子开匣了,“你以为都像你们中央军?谁亲儿子似的养我们呀,我们这儿连轻机枪都得拼着用,手榴弹总是说十箱缺两箱的,上次嘎子哥生气啦,非要我去后勤把缺斤少两的东西要回来,哎,其实川子哥也不好办,他一个后勤部长,当的到处欠债,看见我去脸都是苦的。”


“那你怎么办呢?”方书剑嘬着筷子头的土豆渣听得认真。


“我就在那儿坐着。”蔡程昱把两手往面前一叠,神气又倔强地学自己的本色。


“坐一下午?”


“坐一下午!”


“你可真难缠!”方书剑咋舌,把小半碗饭扣进土豆烤肉里,拌得匀匀鲜鲜一气扫进了嘴里。


4.

郑云龙不是空手来的,还带来五百发子弹和五挺“九二式”重机枪。


子弹箱和武器被他的副官送到门口,蔡程昱眼睛都直了,比看见土豆烧肉虔诚百倍,眼巴巴等着阿云嘎的指示。


“大龙,你们中央军的军备,你敢擅用,我可不敢接啊。“阿云嘎拍拍郑云龙的肩膀,客客气气扫一遍东西,眼睛里却闪过狼一样的光,笑意里头有自己的提防。


你俩熟的倒挺快,蔡程昱想。


“这是鬼子送上门的,前阵子铁路岔道上一个联队的给养都撞我怀里了,那能不要?我顺手给你们提点儿来当见面礼。”


郑云龙笑必露齿,一张美人脸被他用成个二傻子。


阿云嘎脸上见了喜色,这意思是不用还也不算欠,原来中央军也有爱吃外快的,他还以为正规军只出正经人呢。于是立刻让蔡程昱传达各营来领子弹,机枪是紧俏的,只给头两个营留着。


方书剑也帮蔡程昱发子弹,一边给他看自己怀里揣的勃朗宁:“你看,我从那队鬼子的头头身上摸来的,又轻又好准头!”


那手枪看着就灵活,和方书剑的气质很配,蔡程昱这样不爱配手枪的人也忍不住摸了两把枪膛,真是好看。


晚上炊事班开了上次缴获的猪肉罐头加餐,弹药是战士的兴奋剂,炊事班也分了好几盒盒子弹,做出来的白菜汤都油润了不少。


郑云龙带了两瓶汾酒,可阿云嘎历来是不碰酒的。郑云龙杯子一扥说他没劲,拿话激他,怎么八路军在前线如狼似虎,酒倒不敢碰一滴?


蔡程昱登时就不服气,粗瓷碗往前一推,盯着郑云龙让他只管倒。郑云龙看他认真觉得小孩有趣,手下留情倒了个七分满,却被催着再满上些。


“行不行?小蔡,别逞强啊。”郑云龙的笑眼天生让人看来觉得有股软韧的傲气,看不起人似的,蔡程昱就把脖子一梗头皮一硬要了满碗。


酒重碗滑,蔡程昱端都端不起,洒了一手。方书剑在桌子底下摇郑云龙的袖子,可蔡程昱抢先坚决如铁,豪气冲天地放话:“大龙哥,我今天让你知道知道我的酒量。”


喝的穿肠快酒,劲头上来也快,蔡程昱没还吃几口菜,一抬头,就见他满头满脸都红透了。


“蔡蔡、哥,你咋了?”方书剑看他已经眼皮打架,脑袋发沉,说话都迷糊了还不让人扶,把阿云嘎恨得拦腰给他架起来:“这小子净瞎说,他以前可跟我说他是千杯不醉,敢情是个一杯倒。“


方书剑帮他抱腿,两个人齐心把人弄进里屋的炕上歇着去了。


蔡程昱酒醒都后半夜了,有人帮他脱了灰布外套和布鞋,被子像是自己盖的那样妥当,他敲敲头把自己弄清醒点,坐起来看见方书剑和他拼炕睡一起,大概也就知道谁照顾了他。


他下床时找鞋的动静还是把方书剑弄醒了,方书剑迷糊地揉了一把眼睛,把他叫住问他:“你去哪儿?“


蔡程昱回头看他一眼,想了想,朝他招招手,眼睛在黑夜里发亮:


“方方,你饿不饿?”


5

灶台下的大盖碗里藏着两个窝头,底下竟然还铺着一层酱菜,把蔡程昱乐得嘴咧到耳朵根。


“发财啦,方方!”


方书剑摸黑踢到了好几个瓶罐了,不知道蔡程昱怎么潜入地这么如鱼得水的。蔡程昱把盖碗塞他手里,又拿了个碗倒了凉水。


黑灯瞎火的,方书剑连手里的吃食都看不清,看见后面木桌上有灯就要去点,被蔡程昱一下摁住手,“别点,多费油!灯油能换子弹呢!”


“那哪儿看得清呀?”


“咱们不在这吃,走,跟我来。”


方书剑跟着蔡程昱从后院爬上了屋顶。


星星亮极了,全铺在头顶,盖着他们四方的小小的农院。方书剑坐在屋檐上看清了手里的窝头,也把蔡程昱的脸看得清清楚楚的。


蔡程昱原来只大了他四个月,读了两年大学就入伍了,没敢跟家里人说,倒是敢跟着部队一路从阳明堡打到平型关。他入伍两年没跟过别人,当时就是奔着草原悍将阿云嘎的名气,铁了心要做他的兵。阿云嘎骑兵出身,作战风格是不多费一颗子弹,也不多费一口唾沫,草原来的铁血头狼带的队伍灵活机动,作战快狠,在国|共|内|战的时候就是一把不见血的利剑,现在利剑对外,锋芒更加锐气,蔡程昱就是剑仞上最快的一块薄锋。


“那你呢,你怎么当兵了?“蔡程昱把窝头在碗底一按,黄色面团立刻吸满了一圈酱菜汁。


“大龙哥是我哥哥呀。“方书剑看蔡程昱狼吞虎咽大窝头立刻下去了半个,于是把自己的撕了一半,也扔进他碗里。


”他的队伍来我们村子里的时候,正是大荒年——要没有他,我就活不下来啦。“


方书剑说得轻快,好像饥饿和战争是多么简单就能克服和治愈的事,他捧着半块窝头咬的很慢,本来就不饿,他只是慢慢陪蔡程昱填饱肚子,让他吃的不那么寂寞。


“咱们啥时候攻铁路啊?“方书剑小声问,好像怕星月传声似的。


“你怎么知道?”蔡程昱瞪大了眼睛反问他,阿云嘎可没把作战计划往外说过。


方书剑撇了撇嘴,觉得自己被看低了似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呀?大龙哥早跟我说了,铁路桥梁不在手上就没法占主动,你们游击打的好,自主性强,嘎子哥早晚要动手的。“


说完又像怕他不放心似的,笑起来揽住他,“你放心,我们那边到时候肯定也要搅和,不让你们把肥肉都抢了!“


蔡程昱也笑了,方书剑是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我们一定会支援,到时候决不让你们单枪匹马。蔡程昱笑得松快,肩膀也抖起来,他的肩头扛了那么久的枪,方书剑揽起来都硬得硌手。


他当然不是生来就是孤胆英雄,刚握枪时,他心里也怕得很。怕的不是流血,也不是死,执政者不放弃绥靖,自己人打自己人啊。他被心里孤立无援的寒冷吓坏了,冲锋时脚步都硬不起来。刚开始他是不相信“合作一致对外”的,但是结结实实的几场大仗下来,他越打腰杆子越硬,他发现身边的战友不管军装颜色如何、将旗姓甚名谁,大家对着炮火,眼和心果然都是一样的血红!他里发着热,那种孤立无援的无助感就越来越远离了他。


他看着挨着他啃窝头的方书剑,心里又有那种发热的感觉,觉得踏踏实实的,子弹也没什么可怕,反正我身后的河山有人可以托付。


方书剑看完星星一扭头,就看见了蔡程昱盯他的眼睛。于是问他:


“咱们打赢了,你打算干嘛?“


“打赢了?打赢了就该把咱们自己的交通系统建设起来,不能叫鬼子再弄回去。“


“不是不是,“方书剑啧了一声,”我是说,咱们打赢了,国家赢了,鬼子再也不来了,你打算干嘛?“


蔡程昱不说话了,憋了半天,只挤出来一句,“没想过。”


他没想过自己有这条命能看到这一天,他的衣领里头除了缝上自己部队的番号和姓名,还缝着诗句: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方书剑看他沉默着眺望远处,于是也把目光投向星夜下的村庄。夜晚的是山村难得安宁的时候,好像白天敌人的“清扫”留下的残垣败迹都被月光治愈了。


“真好看啊。“方书剑喃喃地感叹。


“是啊,多好看,咱们祖国山河壮大,哪里都是那么好看。“蔡程昱嘴角微微翘起来了一点,他平时说话声量极大,咬字时都有些咬着牙的。方书剑还是头一次看见他那样温柔的神情。


他叹一口气,心里痛起来了:“这么大好的河山,有多少不在咱们自己手里,让人家抢去糟践了呀。”


“东北、华北,还有辽东呢,”方书剑的拳头越攥越紧,“咱非得拿回来不可。”


蔡程昱半口窝头已经被风吹硬了,他的下巴高高地抬着,和方书剑一起无声地坐在屋顶上。远处的山腰上可以看见敌人的工事和堡楼,不断地有探照灯的光柱在划破平静的黑暗,灯光刺眼又突兀。方书剑看着蔡程昱远远地盯着那些光束,不知道点亮他眼睛的到底是星光还是敌人的探照灯,还是这片疼痛破碎的土地上燃烧的战火。


“是啊,”蔡程昱缓缓开口,“咱门得牢牢守住它。”



6

蔡程昱很早就踩好了土工作业的路线,突击队掘进地很快,后面跟着的战士衔枚疾走,立刻在壕沟里依次守好自己的位置。阿云嘎给蔡程昱下的是死命令,设置两个主攻方向压缩敌人的有效防御范围,务必拿下进入梅山的这个关键桥口。


桥口的临时堡楼里有哨防兵在走来走去,蔡程昱压声让所有人屏息待命,把着机枪朝二层窗台那个慢慢挪动的头盔瞄准,方书剑按下他的枪口说,“你这火力目标太明显了。”


说完眉峰一聚,抬臂利落扣下自己的手枪扳机,子弹飞进堡楼顷刻穿盔而过。


“有两下子!”


蔡程昱几乎话音刚落,身边的岩石被飞来横弹打碎,他应声压住方书剑肩头,两个人埋低脑袋,被炸裂开来飞溅的焦油和碎土兜头盖住。


交火是一瞬间的事,蔡程昱立刻爬起来抓紧了面前的轻机枪。


爆破组已经冲出去了,没碰到合适的爆破区域就被敌人的火力扫倒一半。


蔡程昱又咬起了牙关,手里的机枪爽快地喷吐火舌,他连掩护爆破组的佯攻都是又快又狠的,手榴弹、机枪、怒吼的声音把战争完全烧起来,前线的两方突击队刺刀相接,硝烟铺天盖地。


方书剑的专挑对面的机枪手对付,蔡程昱对他几乎一枪一个的效率刮目相看:“绝了啊,方儿!”


可是手枪的火力在两边机枪夹杂之下显得太没有杀伤力,方书剑把最后几颗子弹装匣然后就把枪扣在腰间,低腰向投弹组那边摸过去。两边的机枪对抗地飞沙走石,武器确实是对方占优势,竟然还有两个轻量的炮口,方书剑被稍稍露头就被极近的一声巨响震倒。


蔡程昱回头看见眼睛血红:“方书剑回来!”


方书剑像没听见,爬起来靠近投弹组旁边的竹筐,他们的手榴弹都是土弹,个大火力散,方书剑两手也抱不住多少。投弹组的战士全看见了他刚刚第一枪的准头,一脚把榴弹框往他那踹过去,“拿去用,别浪费啊!“


方书剑拖着框子回到自己原来占的身位,刚回头一看,给他手榴弹的那位战士已经被射穿胸肺,横尸血泊之中双眼望天,永难瞑目。


蔡程昱看他回来心里猛跳:“方书剑!我命令你待在这儿不准擅自离开!”


他一把抓住方书剑的手腕发现他骨头坚硬,脉搏跳得飞快,少年没有了一丝少年的样子,脸上被弹片滑伤好几处,嘴角也破了,发狠着咬牙:“你咋命令我,我又不归你管!“


蔡程昱的嗓门压过炮火:“嘎子哥说了,让我必须保证你的安全!“


方书剑充耳不闻双眼冒火,挣掉蔡程昱的手撑起上身连连掷出去三个手榴弹,其中两个在绝佳位置落地,蔡程昱立刻扑住机枪补上一阵扫射,抵退敌人半个突击小队。


战线推进太慢了,阵地上的步话机响了两回,阿云嘎那边有点急了。他这个口子不切断,阿云嘎在里边的梯队进攻就放不下心来打,再拖上一会儿敌人的增援就进来了,到时候一营又要攻桥口又要阻敌增援肯定忙不过来。


蔡程昱对步话机那头斩钉截铁地说了几句,回来时就动手把机枪拆下架子,方书剑按住他问:“你干啥!“


蔡程昱看他一眼,把武器放了放,从自己衣服内袋里摸出两封信、一支钢笔,放在方书剑面前拿石块压住,“方儿,这是我的入党申请,这是我写给家里的信,回去帮我交给嘎子哥,这支钢笔送给你。”


“蔡程昱!蔡程昱!“


方书剑只抓住他的衣角,又被他挣走。蔡程昱把机枪挂在胸前和伺机待发的下一组突击队靠在一起,前面一组的人还没打光,蔡程昱伏在壕沟前看了一会儿,回头对身后战友一挥手,“咱不等了,上!“


蔡程昱带着突击队的冲锋掀起了身后怒吼的狂浪,壕沟里好几个战士几乎一鼓作气地站起来把枪托扣着胸口不要命地替他吸引火力。


方书剑第一眼见到蔡程昱就在他身上看见了领袖的力量,他确实还在成长,他的胆气是青涩的,但是他身上狮子一样的锋芒鼓舞人心,一看就知道这个少年未来是要引领千军万马的。


方书剑把蔡程昱交给他的东西揣进怀里,抬头时就看见他有惊无险地卧倒躲过一排扫射。他的身手确实好,判断力强,手势打得飞快让自己的战友分散推进。


之前爆破组战士的尸体躺倒好几个,每个人至死手上还都紧紧拽着炸药包。


敌人知道他们的目的决绝,宁愿压缩防御范围也要阻断他们的爆破,蔡程昱观察了爆破组倒下的一整条血路,发现这一整条线路都成了敌人的防御重点,火力太猛了,谁上去都立刻被打成筛子。


方书剑身边的机枪空了两架,他和旁边的一个战士立刻补上了空缺。他看见匍匐了很久的蔡程昱突然动起来,爬到牺牲的一个战友旁边,把他手边的炸药包绑到自己身上,手肘和膝盖撑得飞快,伏近旁边的乱石乱草堆里。


他把机枪扔了,野兽一样四肢都用上,向敌人的工事接近。他身后的突击战士立刻和他一样接连扔了枪械,把死去的战友身边的炸药包接力一样承担起来。方书剑握紧了枪托,嗓子早就喊破了,一咽口水全是血腥味儿。


突击队全成了爆破手,不顾死活地拿自己的性命作武器,好几个战士知道自己爆破不了堡楼,临死前就拉着导火索和围上来的敌人一起归零。


蔡程昱艰难地隔着几米把炸药包推近了墙根,敌人慌了,一排落地的子弹立刻追过来,逼得他抱头侧翻了好几圈。


在他之后陆续又有几捆火药被扔在一起,威力应该已经足够,只是没人能靠近去把导火索拉燃。蔡程昱不再犹豫,一声不吭解下绑在裤腿上的手榴弹,拉动拉环等待三秒,然后挥臂掷出。


武器点燃武器,火药轰然炸响,地震山摇之间蔡程昱觉得自己骤然脱离了重力的牵引,火光闪过之后城墙出现了缺口,身后的壕沟里立刻涌出仿佛千万人多的战士,方书剑冲在最前面,他浑身疼得要命,心里的声音嘶喊着渐渐小下去:“回去!太危险了,方书剑……“







7.

“蔡程昱,你也是老资格了,从学生运动起参与革命,抗日战争时只因为一次负重伤下了火线,几乎伤势刚好就又投入前线,你的大功小功组织上都没有忘记。“


蔡程昱平静地听着上面派下来的临时调查员历数他的过去,他的眼睛直视着对方严肃得有些愤怒的脸,没有退缩地既不承认也不反驳。


“你这样的态度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临时调查员”啪“的合上本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像你这样仗着自己的资历散播反动思想的人我见过不止一个了,不要以为组织不敢割舍你!“


蔡程昱整了整自己的军装,背挺得很累,但一点不愿意松一松,弯一弯。


他的老首长阿云嘎曾经说过,他一直记得头一次见到蔡程昱拿着志愿书找到他要参军的样子,“书生意气,挥斥方遒啊。”


这话常常让蔡程昱想起另一个人来。


“我没有什么思想值得散播,我想我也从不会说什么谎话和假话。国|民|党曾经是我们的友军,是有功于国家的,不管我们站在怎样的立场上,都不可能抹掉任何别的党派的历史功绩,我还是这句话,我有什么说什么。”


坐在他对面的临时调查员几乎要咬碎牙齿,怒目质问他:“你究竟是受了他们什么好处?”


“没有什么好处,我是一个实话实说的人。救下我这条命的人就是他们中的一个战士。”蔡程昱说完,不再想与对方做任何交谈,站起来垂着眼睛看了看语塞的问话人,毫不犹豫地走出了谈话室。


8

蔡程昱下车的时候感觉是轻飘飘的,这么多天的讨论和批判,竟然也有结束的一天。


拿到给他的结论时他觉得惊讶,同一批的改造人员,唯独他给千山万水的下放到鄂尔多斯的农科所去了。他转念一想,大概猜出其中原因,冰冷了那么久的心忽然热了一下,不觉竟落泪了。


他走之前,在本地改造的几个战友来送他,拍拍他肩膀,略带羡慕地同他握手告别:你的运气是好的,还有人那么想方设法地把你从这地方救出去。


蔡程昱回之一笑,心里只觉得悲凉。抗战快胜利的时候,有一回他们部队在战壕里等发起总攻的指令,阿云嘎跟他说过,草原的风能把人吹的心都飘起来。


确实是这样,蔡程昱在下车的地方站立良久。草原广阔,没有墙,真是让人舒服。蔡程昱怕了墙了,把人围在里面叫人喘不过气,墙上的大字报和标语都用大红色的粗体字,比枪炮折磨人多了。


轻松下来之后他心里竟然也有顾盼的心情了,阿云嘎托人送来的纸条里写了去农科所的路,草原上的牧民都热心,他很快跟着指路找到地方。


阿云嘎掀开帐帘出来,看见他就笑了,蔡程昱咬牙吃下的苦在见到亲人的这一刻泛上心头,嗓子哑了一半,一声“嘎子哥“喊得千难万难。


走近时才发现阿云嘎身后竟然还跟着一个人,和他一般高大的,随他一样去了戎装穿月白单袍,也笑盈盈看他。


“大龙哥……?”


蔡程昱心中一动,一下子闪过一个念想,郑云龙也在这里——那么,那么……


他不敢期望,也问不出口,心里惴惴不安,突然从帐里跑出来一只小羊撞上他的小腿,似乎刚出生不久,自己把自己撞得四仰八叉。蔡程昱被小羊羔逗出苦苦的一笑,把它抱起来要还给阿云嘎,抬起头时却遇上一双清灵带泪的眼睛。


他默立良久,终于泣不成声。



9

“你后来怎么样?”


蔡程昱把东西都收拾好了,和方书剑住一个毡包。阿云嘎带他把上下该见的人都见了一遍。晚上是几个月来难得的清闲,方书剑陪他在外边坐着,两个人都为岁月唏嘘。


“嘎子哥说当时你背我回来,自己也中弹了……“蔡程昱终于有机会向当事人询问,小心翼翼的,”现在怎么样?养好了吗?“


方书剑脱了左靴给他看,上面有一个圆疤:“现在全好啦!只是当时没及时处理,休养了还久。后来等它长好肉,我们部队已经从梅山撤走了。”


“我以为你和大龙哥都去台湾了……留在这里安不安全?“


“大龙哥早就退干净了——他本来是可以上将星的,可是他不要,然后我也跟他一起走了。”


“那很好。”


蔡程昱眺望远处一览无余的草原夜色,忽然想起二十多年前两个少年坐在屋顶眺望国土,当时不把自己看作少年,此时才想起来两个人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


草原的夜晚冷的很快,两个人回到毡包时都有些冻手。方书剑去生炉子,蔡程昱帮他把书桌上的灯点起来。


灯下一张相框,是方书剑少年时的照片,穿着学生衬衫和毛衣,压得泛黄了。蔡程昱摩挲好久,看他的眉眼清清的学生样,真是好看。


相框底下一行小字,蔡程昱拿在灯下去反复辨识,渐渐挨字念出来。


二十多年前,他就是在灯下一笔一划在家信里写下了这句话,这封信没来得及寄出,在战火里被他交付给了方书剑:


天戴其苍,地履其黄。

纵有千古,横有八荒。

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有参考《亮剑》原著中攻打平安县城、赵刚受审等情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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